月球上的人
1
“有关第一句话，我也不知道该写什么。
希望我的顾客们，好食好养。”
这话太无脑了，可它现在就躺在成千上万本书的扉页上，是我的书。
为这句话，Eva几个月前曾经坚持一周每天早上为我送上温热的美式和三明治，还会贴上颜色不一样的便利贴，现在还在我办公室左手第一层抽屉里收藏着。
每一张上面都写着同一句话——
总监，您的早餐，新的一天也请好好考虑自传扉页的内容！
每一天的纸条上还画有不同的表情，从微笑到拜托，最后一天是大哭。
Eva是我的助理，去年招的。第一眼觉得和同期女实习相比太不懂得卖弄风姿，后来用久了也挺习惯，工作伙伴还是中用比较实在。
其实Eva也不是不中看，有几次让她陪我去参加个应酬酒会，小姑娘一打扮还真为公司的合同吸引了不少眼球。
出书是我的直系上司提出的，意思是利用钻石王老五的形象为公司提高知名度。
偏偏我还姓王，到现在很多同事下了班还叫我老五。
我是拒绝的，从出书到序言，说白了，不到30岁出自传已经非我所愿，难道还要加一个special文艺录吗。
要怎么形容我的心情呢，可能是逛超市被抽中幸运路人，却给了我一个粉色儿童书包，不能到尾的惊喜，变成累赘。
可说实话，这个行业里混得好又出色的女性我没见过几个，除了隔壁的人事总监就是Eva，人事总监的儿子都去港大读医了。
所以当最后一天下班Eva堵在我办公室门口，与掉眼泪的距离只差一张纸巾的时候，我只好随口说了一句为她交差。
原话在这后面还有半句的：
每一天都有美式与三明治。
不清楚是Eva划掉了，还是编辑删了。
总之现在我的自传第一页，让人以为作者王俊凯的职业是厨师。
不知道会不会有想学做菜的人买下这本书。
不知道易烊千玺会不会买下这本书。
事实上，我做所有风光外露的事情时都会想他作为我的前任能不能看到，这种心态大概有好几年了。
2
我试图把白瓷杯里最后一口咖啡也喝完，看准时间拿着大衣要下班。
拉窗帘的时候马路上路灯突然亮了，刚把台灯关上的房间里一灭一闪，有点诡谲的效果。
今晚有约，我要赴王源的夜宴。可是到了KTV豪华包间才发现只有他一个人，连他最爱的小女友都不在。
他一边吹燕京，一边和我说，女朋友跟她上司好了。
他说在学校女朋友追他的时候整个系都知道，分手的时候连散伙饭都没吃，只是给自己发条私聊，就把以前朋友圈秀的恩爱删了干净，转天还晒了新男友送的项链。
“王俊凯啊，她们女的怎么这样，就不能给前任几天缓冲时间吗。”
“王俊凯，我觉得我比想象中不洒脱多了。”
他可能是喝不动了，脸烧得红，也不哭，憋着酒气又开始点歌唱，都是热闹喜庆的歌，还有他老唱给那个女友的小苹果。比划舞蹈动作的时候，我看着他的背影，觉得他在哭。
我没见过王源这样，上一次和他两个人唱歌，是我和易烊千玺分手的时候，客观来说情形比这好多了。
我没喝得让服务员都看不下去，唱的歌还都是安安静静的，也不哭。我唱的通宵，清醒地感觉自己的嗓子一点点变哑，王源睡了两个小时再醒过来的时候，我只能写字告诉他结账回家。
谁让他说要安慰我请我唱歌的。
王源唱完小苹果后包间的气氛突然停住了，他点了暂停，我考虑着要不要说一句女人还能再找的。
又有几分钟，他的小身板在点歌屏幕前挡不严实，能看出他在点歌。
一听前奏我就知道了，他唱《我不会喜欢你》，一字一句唱的很深情。
听到他哭腔的时候我很难再忍住那句话了，我说，“王源你这样值不值？大男人为了一个想着钱的女人哭得这么惨，不嫌孬啊？”
我还没感觉我的话有什么不妥，但王源可能借着酒劲被我激恼了，“是，我没种。”
“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哪像你一个公子哥，什么都不担心，和千玺分手肝肠寸断也不耽误你转天实习上岗。”
听见这声我才发觉王源喝醉了。
我和王源挺久没有语气这么重的说话了，在易烊千玺杳无音信以后。
说是一夜长大也好，我更偏向简单的理解为，以前三个人互开玩笑的口气，现在只剩两个人就算嚼了绿箭也不会清新。
我真是很久没听他剑拔弩张了，依稀能记得这种时刻我应该买根烤肠巴巴伺候着。
噢，他现在也不爱吃烤肠了，喜欢烤生蚝。
于是我坐在茶几上，拿着另一个罩着红色套子的话筒，开口接他的下一段。
这歌我挺熟的。
从前我对易烊千玺的爱真算感天动地，现在想想连带自己都要被感动了。对于寻找共同爱好，我一向乐此不疲。
《我可能不会爱你》热播的时候，每个深夜我都拉着易烊千玺一起窝在沙发上看，看陈柏霖不说话的戏也能哭，我扭头跟他说，千玺啊，我会成为你的李大仁的。
处女座男本以为这样能感动天感动地，结果还是感动不了一个射手座男。
易烊千玺是个不爱哭的人，我眼泪汪汪把水灵的下唇噘起来，他还正直地跟我玩笑说一个男人能不能勇敢一点。
我无奈，觉得这话有理，连带蠢蠢欲动的上唇一同收回来，说都听他的，以后肯定男友力爆表，从不哭做起。
3
等到我快唱完，王源大概也醒了点酒，嘴里吐出的气味闻上去都干，“你还想千玺吗？”
我没回应，把最后一句唱完之后又拿起刚才没喝完的酒。
以前易烊千玺不会喝酒来着，他吃菜，我和王源喝酒，他吟诗作赋发朋友圈，我和王源鬼哭狼嚎吆五喝六。
男人和男人之间有什么想不想的。
你想他吗，你想我就想呗，哥们儿呀。
只是这么想了一口酒，有点怂，没说。
王源可能以为我生气了，起身说要回家。我问，那你从失恋走出来了？
他说，“还没，但唱歌这招好像对我没用，我还是回家睡个醉生梦死吧。”
这是想开了呀，“好兄弟，睡醒了给哥打电话，生蚝管够。”
我还拍拍他，心里高压锅的包子都熟了十屉，不停喷气。
10分钟后把摇摇晃晃的王源塞进出租车的我，看着车尾巴鼓鼓的红灯，突然有点明白人生如戏，哪有人一辈子不经历这种目送好友失恋回家的桥段呢。
戏要足，我索性站在马路牙子，对着空气说，想他啊。
谁说不想呢。
一年里要和再聚的大学同学否认一次，要和某个听说我有过男朋友，忍不住来问我的新同事否认一次。
一个季节要和爸妈否认一次。
一个月要和自己否认一次。
可喝一口廖伟棠所说光明的苦艾酒，易烊千玺也并不是那不值一提的事其中之一。
我不知道他现在会不会蓄了扎人的胡茬，和他过夜时最恼人的那种胡茬。
但与他胡茬每一次的亲近我都记着。
旧公寓里他没带走的剃须膏，牙刷，拖鞋，我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粤语CD和蚊香片，总能安静地嘲笑我。
别人问我为什么办公室总喜欢掩着窗帘，我才想起因为易烊千玺喜欢这样，我也这样。
Eva给我买早餐的时候，我才想起来其实早饭我更喜欢吃易烊千玺买的抄手。
在房间暗下去的时候，大街刚刚被橘红色点亮的时候，给合作伙伴的女儿买娃娃的时候，为自己挑衬衣的时候。
我都很想他。
今天刷朋友圈看到有人说又看了一遍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，哭得一塌糊涂。
可送走王源到家后，我连带忠犬八公也看了一遍，还是哭不出来，即使心里多酸，也没有一滴水挤出来。
已然这样照着易烊千玺的样子生活了三年。
合着他在与不在都无差，我又为什么要哭呢。
4
工作的越久，我才越明白生活，是永远不知道下一秒的自己是深鲑红还是橄榄黑。
那本早餐味的自传在公司人手一份的时候，我终于承认怕什么来什么。
是不是还要给我家里也邮寄一份才好？
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还在琢磨下个季度的执行预算，看了一眼号码，不情不愿地接了。
“还没到月底呢不回家。”
“你爸找你只能是催你回家？”
“那又看上哪家女儿想揽来做儿媳？”
“都被你拒啦，现在上哪找去还。”
听他的语气不无轻松，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劳他尊口，而不是我妈。
“是想和你说，你的书我收到了，帮我和你们董事说谢谢，改天请他们吃饭。”
“…你怎么不自己说。”
“公司帮你张罗出书，不得谢谢人家？你的性子我知道，借我的口，总不会不好意思了吧。”
又问了几句家里缺不缺吃穿用度，没什么话说就结束掉通话。
“wow，上头还真给叔叔阿姨寄了样本？”
“嗯。”
“这办事效率，唉，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。”
“呵呵。”
“这句话，真非主流。总监你在我心里的形象又减了一分。”
“还给我打分？那减了一分现在多少。”
可能和Eva这样的女性说话，她总有让人心情愉悦的办法。
“7分。”
“还不错。”
“百分制，一年前我刚工作的时候给你的是100分起评。”
“看来一年来让你受委屈了，要不要换个工作？”
“这招你都用多少回了，虚张声势，6分。”
“这个月你不用加班了，反正奖金减半。”
我欣赏她，但也只是欣赏了。
和易烊千玺分开这几年，我确实活的很斯文。
也试过与好看的人交换利器，可我做完没有感觉。
要么本以为会痴情到闭上眼做时，脑海里都是他的样子，也没有。
唇不如他香，津不如他甜，声音也不如他悦耳，人也不如他爱我。
几次我也就守身如玉了，没有效果我还做什么。
像是完成任务一样的，完成什么任务，走出失恋阴影？
我想易烊千玺不需要的，我也不需要。
Eva在酒桌上为感冒的我挡过酒，也替不可开交的我写过策划，交过差。
她有同样褐色的眼睛，有天早上她举着连夜赶的方案朝我志得意满，我想，真是和像易烊千玺一样要强的人啊。
我不想承认他有多难忘，可他又确实很难忘。
我只能安慰自己，此时此刻，易烊千玺一定也这样告诉自己，
你不喜欢王俊凯，王俊凯个小白脸，算个屁。
5
再和王源见面是一个月之后，他约我请他吃生蚝，看上去心情不错，无非是升职加薪。
我说，情场失意工作得意。
他很得瑟，像夏天电器城里的空调。
“小凯，上次我喝多说的话，别往心里去啊。”
“嗯。”
王源又吸溜了好几下，闷一口酒才继续说，那个，千玺上周好像回本市了。
“嗯。”
王源的嘴张得和他刚吃过的生蚝个头一般大，“你知道？”
我夹了口烤刀鱼，问，他联系你了？
“嗯，”
“但是我那几天出差，没见到人。”
“他不让我和你说…”
“你别生气啊。”
“唉你生我气也是应该的，今天才想好该告诉你比较好。”
我想不出该用什么表情来回应王源的自首，至于易烊千玺回来过，我是知道的。
“……”
“啷个不说话咯老王，赖我赖我。”
王源被我闷的拿起烤青椒要往嘴里塞，他讨厌青椒。
“没怪你，别抢我青椒谢罪。”
见到易烊千玺是上周五晚上的一个商业聚会，几个公司联合搞的那种趴。
我托人帮我要了他的名片，才知道他已经是一家五百强企业的主管了。
和他隔了五十米跑道那么远，好像也还是能看到他笑时的梨涡。
比几年来所设想过的每一种重逢都要冷静，我没有去找他。
我没有拉住他去大学旁边横穿本市的江上大桥喝啤酒回顾青春，
没有带他去吃我新发现的刺身店，
没有等散场邀请他回旧公寓消遣他色，
忘记问问王源知不知道，
忘记问问易烊千玺，有没有想我。
我像一个潜游半个世纪的人，在再见到他的时刻，忽然找到了要浮上去换气的理由。
又像在牛油果里打一个蛋，撒上欧芹碎，完成一件值得高兴半小时的伟业。
无限期的事变得有距离了，值得高兴，又值得长呼一口气的等待。
“王源，其实我知道他为什么走。”
“我们也不算无疾而终”
6
易烊千玺刚找工作的时候碰了很多壁，那一个月我们的晚饭总是泡面，我听他说了很多未果的面试经历。
他一向心态积极，可也需要时间消化高材生求不到职的萧条事实。
“有天他在家休息，可能是接到我爸嘱咐我下周去他公司实习细节的电话吧。”
“要去我爸公司实习的事我瞒了他半年，你知道他的性格，生气也能想象。”
“他说，王俊凯，我一直以为我们至少望着同一片天空，可是向下看我还在地上预备踏步，你已经要从山腰出发了。”
复述这句话的时候，我好像在和王源讲格林童话，语气都代入得很有感情，但是没有停顿。
再遇到易烊千玺，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第一次不需要用怀念来联系我和他。
我把他离开的缘由再次打捞上岸，铺陈在他名片的空白处和职位头衔上。
“他没有做到比我强，不会回来的。”
“总监和主管，已经比三年前的距离近了吧。”
“我能等到他的。”
07年的时候易烊千玺和我说喜欢陈奕迅新专辑的一首歌，
不是红玫瑰，也不是好久不见，叫月球上的人。我还笑他冷门。
易烊千玺一定不知道他的喜好有多偏，九年过去了，这首歌也没火。
今年林若宁写了新的歌，叫月球下的人。
真希望他也爱听。
你看，九年后林若宁没忘记月球上的人，王俊凯也没忘记易烊千玺。
7
“总监，你的早饭。”
红油抄手被放在茶几，袋子有点沾上盒里的油，连下了四天的雨，打车来的Eva也显得有点狼狈。
我开始勤于清洗小杯，承认白瓷杯里的咖啡永远喝不干净最后一口，
而我的书，仍然被我期待着，被易烊千玺光顾。
FIN
会有J视角的
但是可能要过很久